明天，三宅唱導演將攜《惠子，凝視》造訪上海國際電影節，并開啟大師班。

年初的平遙影展，影片已經獲得了“首映單元最受歡迎影片”的殊榮，之后更是被日本權威電影雜志《電影旬報》評選為2022年度十佳電影的第一名。

其實早在《惠子，凝視》之前，三宅唱導演的《你的鳥兒會唱歌》就已經在中國國內的影迷之間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資料圖)

而此番上海大師班之后，三宅唱導演還會繼續他的中國旅行，并在6月29日于北京的中國電影資料館舉辦他的個人作品展，放映11部作品并參加多場交流。

相信這一次，他將在中國青年影迷中卷起一陣電影旋風。

三宅唱大學時期就讀于日本一橋大學的社會學部，大三的時候，才進入了電影美學校的夜校進行專業的電影學習。

說到社會學出身的背景，會讓人習慣性的想到韓國導演奉俊昊，在他的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對韓國各種社會問題或直接或隱喻的呈現，從而來進行尖銳的批判。

但在三宅唱的電影中，我們鮮少見到這些。三宅唱一直關注的，只有人物本身的樣貌——人物在當下空間、當下時刻的生活狀態，以及他們的動作，他們的感情。

《惠子，凝視》的主人公小河惠子出生便患有感音神經聽力損失，兩耳都喪失了聽力。聽不見的同時，她自然也無法用語言與他人交流。

由交流困難帶來的種種不便在她的成長與生活中無處不在，在一個仿佛半封閉的世界當中，拳擊成為了她生活的出口。三宅唱的鏡頭安靜地對準惠子，對準她出拳的姿態，對準她沉郁但堅定的眼神。

于是在并不跌宕起伏的情節之中，我們能看到惠子出拳的姿態便成為了她生活的姿態，就像影片的英文譯名概括的那樣——small，slow，but steady。

三宅唱的拍攝方法是讓人著迷的，他向我們展現了惠子所經歷的每一個正在流動的瞬間。

影片的第一場戲就讓人驚嘆，片頭字幕還未結束時，筆尖在紙上劃過的簌簌聲已經悄悄響起。

隨后是惠子一個人在房間內的畫面，整個房間一片安靜，墻上被太陽照射投下的影子輕輕晃動，冰塊在杯中晃動然后被嚼碎的聲音在安靜中顯得格外清脆動聽。

在這個畫面中，三宅唱過濾掉了一切多余的聲音，房間的安靜與惠子的沉默形成了互文，使得這個小空間仿佛成為了她內心世界的顯現。

被這樣細膩處理的聲音是影片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使得聆聽成為了我們感受畫面中的人物和空間的一種方式。

在惠子跟教練拿乒乓靶練習的場景中，三宅唱完整捕捉了惠子每一次揮拳的動作，以及拳套打在乒乓靶上“嘣嘣”的撞擊聲。在很多動作片中，為了突出動作的力量感，往往伴隨著出拳會有很重的劃動空氣所帶來的風聲。

但三宅唱并沒有這么做，惠子出拳時幾乎沒有聲音，只有拳套打在靶上的那一下，我們才能聽到一聲清脆的撞擊。

這個撞擊聲雖然不大，但伴隨著惠子的揮臂和躲閃有節奏地時起時停，每一聲都顯得如此確切，累積之下便形成了一種堅定感，惠子的人物肖像便也隨之被清晰地勾勒出來。

剛剛簡單談論了三宅唱如何調動我們的聽覺來勾連起感受，接下來再談一下視覺。在三宅唱的電影中，物體似乎都具有著更加突出的質感。

在《惠子，凝視》中，膠片給畫面色彩帶來的獨特質感更加突出了這一點，教練與惠子溝通的白板上面的坑坑洼洼，拳館更衣室里的學員上半身裸露的皮膚，還有路燈和車燈安靜亮起的圓形光圈……它們表面清晰的紋理宣告著那些正在流動的時刻是確切可感的。

三宅唱在接受采訪時曾說：“即使是看起來毫不出奇的石頭啊樹木啊，但為什么通過攝影機的鏡頭后會別有生趣。就好像在那之前自己其實什么都沒看見過，而是通過鏡頭才第一次看見般的感覺。”

三宅唱不僅只在為人物描繪肖像，他在描繪透過他的攝影機鏡頭出現的一切，讓每一個平常的場景具有了可見的情緒。

前文提到，三宅唱不會很直接的進行一種社會性的表達。但在《惠子，凝視》中，盡管沒有刻意去強調，但其實疫情的背景其實無處不在。

比如惠子家中的洗手臺上紅色的口罩盒，由于疫情影響即將關門的拳館，墻上“每日檢溫”的標識，還有第二場拳擊比賽時沒有觀眾的場館，等等。

而由于所有人都戴著口罩，惠子無法看到她人的口型，這讓她生活中的交流變得更加困難。

她無法知道便利店員工在說什么，警察在詢問她什么，甚至無法知道路人被撞后生氣的反應。三宅唱將疫情的大背景拆解成了生活中的一處處小細節，使得疫情的社會性和時代性被削弱了，并沒有成為主人公直接面對的矛盾來源。

從而，更被我們關注的是惠子的生活本身，疫情只不過和拳擊、上班一樣，是眾多組成惠子生活的元素之一。

拳館中還有一個男學員，跟惠子一起訓練到了拳館關門之前。惠子在拳擊臺上跟教練訓練腳步，他就在臺下邊看邊模仿。

這個瘦高個的男學員就是在惠子第一次進拳擊館的更衣室時碰到的那個人，電影中沒有出現他的名字，沒有關于他的故事情節，甚至沒有幾句臺詞，但僅僅是一直到拳館關門前還在照著惠子練習腳步的這個動作本身，就足夠說明一切了——他像惠子一樣，一直在無聲的堅持。

而這樣的動作反映出來的不止是他們的性格，還有他們在疫情下的生活姿態，就像他們出拳的動作一樣，無聲但堅定。這是一種非常輕盈、自然的表達方式。

這樣的方式同時流露出三宅唱的真誠，因為他并沒有試圖以社會評論式的語言來試圖像觀眾傳達一個觀點，而是將觀眾至于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只是通過影像自身的感染力調動起觀眾的感受，讓觀眾自己去體會，除此之外并沒有多余的附加之物。

與那些身體的姿態共同組成了人物的生活圖景的，還有電影中那些展現了城市空間的大量全景空鏡。

《無路用的人》中黑白色彩的雪地，《回放》中滑滑板的破敗馬路，《你的鳥兒會唱歌》中的夜晚街道，展現人物生活空間（或故事發生之處）的全景鏡頭已經成為了三宅唱電影中的某種標志。

在《惠子，凝視》中，這種標志性更加明顯地體現了出來。不止是惠子跑步時所經過的街道和河邊，還有隨著片尾字幕一同出現的一組城市全景。

我們看見高架橋交錯，樓房整齊，陽光反射在水面上，還有城市一角的藍色跑道。

這樣的全景鏡頭不具有任何明確的抒情或敘事作用，只是作為單純的、不表意的空間出現，就像我們的眼睛直接看到一般。

而稍顯嘈雜的風聲和車流聲全都不用省略，如同我們的耳朵當場聽見。只是一組平靜的日常鏡頭，但卻自有一種無聲的情緒與力量流淌其中。

這或許就是電影自身最純粹的魅力，不需要復雜的故事，不需要去表達某種思想，只需要安靜地透過攝影機，去看，去聽，然后我們的種種感受便會被悄悄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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